第四十二章
此次事件实际波及十六户居民,事后经大家伙自发性的在楼下研究总结,发
现唯一有迹可查的规律,就是这十几户人家,都是在反对拆迁中比较活跃和激进
的。当然,李秀玲家是个例外,事实上她家从未参与过任何活动。之前邻居们碍
于她工作的特殊性,一直默认其边缘化的行为,但也很是有几个聪明人,曾经猜
测过她家是不是已经与政府达成了某种协议,甚至是干脆办完了相关手续,理由
一则是其沉默淡定的态度,二则是这年头还有什么事是女人用身体换不来的。反
对派也很讲道理,其组成大多是如老马一般热心肠且忠厚老实的人。李秀玲家的
情况大家多少也都了解,两个女人漏船无舵,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精力去参与
反拆迁。至于说到用身体换什么云云,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秀玲走到这一步
那也是被逼无奈,事关人家的名节,少说两句吧……至此事之后,再没人质疑她
家背后有什么猫腻了。事实上大家伙儿几乎就算是猜中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李秀
玲家倒算是因祸得福,猜测和不信任由此消弭了下去。此推断也反映给了派出所,
但那个年代,除了街道之外的地方甚少有监控,小区又是个四面开放的环境,大
家又实在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好在损失不大,又无严重后果,每次老头老太太
上门去问,派出所只说是「还在调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决不能放跑一个
扰乱治安的坏人」云云。
李秀玲和婆婆惊魂未定的收拾残局。老马给大家伙儿联系了木匠,只用了两
天的工夫,就陆陆续续给这十六户人家都换了窗户。其实也挺容易,都是老楼,
都是穷人,都不在乎什么细节。木匠先来了挨个量完尺寸,转头去旧货市场转了
一圈,用人力板车拉回来几十扇旧窗框,小区里有几个人帮着忙活,拾掇干净了
重新刷漆,干透了按尺寸发给各户。木匠修销轴的工夫,各家去割了玻璃回来,
安一家换一家,最后算算,比做新的要省不少钱。
李秀玲因此耽搁了两天,好在一切渐渐归于风平浪静,这两天晚上平安无事,
连白天那些混混都不见了踪影。周向红原本还有些顾虑,毕竟当天胖子放下的话
言犹在耳,但了解小区里的情况后,她又渐渐释怀了,大约这事和胖子真没什么
关系,可能只是与拆迁有关的混混捣乱而已。然而自己家真正是冤枉的,或许可
以解释为天黑,砸错了人家?不管怎么说,派出所已经介入了,想必这样的事也
就不会再发生了。
第三天李秀玲开始上班。她在家哄了两天,乐乐和大壮也都趋于平静,好在
俩人都不怎么懂事,用地震这个理由倒是好糊弄过去。她也觉得是砸错了,但没
什么大损失,算了。日子终归还得过,当年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还种地呢。到了
舞厅,她利用闲暇和张晓芬她们唠了唠这事儿,小娟她们除了谴责以外,也没说
出个一二三来,只是陪着唏嘘。但张晓芬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此事绝不可能就
此作罢,倒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只是提醒她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就搬出来住。她
和小娟她们租住的地方还有房屋在招租,价钱也不贵。将来大家住在一起,多少
还有个照应。李秀玲在心里认真琢磨了一下这个事,觉得事情未必会恶化到那种
程度,对方就算再来砸,总不至于一错再错。再说和张晓芬她们要是住到一起,
难免自己卖身这个事会被婆婆听到风声,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走这一步为妙。
转眼又过了两天,小区再一次遭到了袭击。和上一次不同,这回扔起来的砖
头都是直对着窗户了,而且目标也扩大了许多,不再仅仅是之前那十几户人家。
当然,李秀玲家再次未能幸免。事后据统计和警方调查,共有二十多人受伤,
家电家具被砸坏若干。还有四十多户门前被人泼了屎尿油漆。派出所的警察在调
查过程中制服都被愤怒的群众撕扯破了。此事最终上报给了分局,据说副局长在
开会时拍桌子险些手掌骨折,最后专门调派了两辆警车,分昼夜在小区内蹲点,
誓要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以上都是后话。李秀玲这几天睡觉一直不踏实,小区里稍有动静她就醒了,
也多亏暑气未尽,当天晚上她嫌热开了半扇窗户。这回她熟门熟路,直接就一骨
碌连丈夫带床单拽下了床,照旧扑到隔壁屋护着婆婆和孩子滚到了床底下。结果
随后飞上来的砖头仅仅打破了窗户,倒是又落得个一家老小平安无事。她也是郁
闷得很,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气,误伤一次就算了,城门也禁不住三天两头的砸啊!
第二天小区里照旧找人维修,找警察控诉,群情激愤,木匠很忙。她简单安
顿了一下家里人,出门去买菜。刚出胡同口转个弯,就看见有仨人正蹲在墙角的
树荫下,人手一块西瓜,边吃边闲聊。她倒是有心,认出来其中有个人,前段时
间小区里闹混混的时候她就在街边见过。当时看情形这人好像还是个小头头。毕
竟她当时抱的是置身事外的心境,有些事比邻居们看得都明白。又走了两步,她
心里一动,赶快折了回去,在小卖店买了四包精品白沙和一个打火机揣在兜里。
回来那仨人还在,地上胡乱丢了几块瓜皮。李秀玲心里直打鼓,但还是提了
提气,拢拢头发,又往下拉了拉连衣裙的领口,故意扭扭哒哒的从仨人面前走过,
带起一阵香风——前些日子她买了瓶廉价香水,搁包里一直也没怎么敢用,一来
是怕舞厅里客人嫌弃——沾在身上回家不好解释;二来是心虚,想尽量在婆婆面
前表现的朴实点儿,没想到今儿倒派上了用场,刚才出小卖店就喷了点儿。仨混
混低着头不知道正说什么呢,就看见一条裙子下面露出两条洁白光滑的小腿,从
面前款款而过,反着阳光晃得人眼晕。抬头一看这女的长的还不错,其中一个忍
不住张嘴就朝她喊:「哟,老妹儿上哪去啊?大热天的,来凉快会儿啊?」
这一句正中李秀玲下怀,其实她早就打好了主意,要真是没人吱声,她就准
备踩个瓜皮滑一下,往他们身上扑。那年头不像如今的年代街上摔了没人敢沾边
儿,就凭她的形象,这一下要不勾搭住他们,就算这么长时间的舞厅都白混了。
至于说真要是扑了可能会被占点便宜……如今她还怕这个?她貌似自然的一
转头,带了点笑容回答:「啊,买菜去,咋的大哥,你认识我啊?」其实这仨人
满打满算,看上去也就和她年龄差不多大。
仨混混互相丢了个有戏的眼神,都笑嘻嘻的站起来上下打量着她。刚才说话
的混混是个吊眼角,接茬到:「啊,不认识怕啥,过来唠会儿不就认识了……」
李秀玲略微皱了皱眉:「大哥你不认识聊扯我干啥,老妹儿心里有事儿,愁
着呢……」吊眼角看她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神情更加放肆,目光直往她领口里
钻,笑嘻嘻的回答:「怕啥,有啥事跟哥说,啥事儿咱哥仨还不给你伺候明白了…
…」这话就已经是赤裸裸的挑逗了,李秀玲假装没听出来,犹犹豫豫的回答:
「哟……大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跟你们叨咕叨咕?」说着从兜里掏出盒
烟来,开了封挨个递:「其实也算不上啥大事儿……来,大哥先抽根烟……」仨
人也不客气,接过来都点上了:「老妹儿这么客气呢,有啥事儿说吧。」「是这
么个事儿啊……我就住这片儿,这两天吧,老不太平,这窗户都让人给砸了两回
了……」「哎哎,我告诉你,可别乱说话啊!什么砸窗户的,你跟我们哥几个说
鸡毛!」吊眼角的混子脸色一变,把烟头往地上一摔,其他俩人也是瞬间变了脸
色。李秀玲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还没说完呢,大哥你看你急啥!来来来,
老妹儿再给你点上……你们听我说完呐!」最后这句她半嗔半媚的,还伸手在那
人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抹了一把。像头头那人在旁边打了个圆场:「得了得了,老
四你也是的,人家老妹儿没说完呢你激什么!」老四斜了李秀玲一眼,脸色稍有
缓和,接过烟叼在嘴里,任由她给点上。「你说谁家摊上这么个事儿不闹心呐!
老妹儿也不容易,家里有老有小的,这不嘛,就寻思找人说说话……」老四
噗嗤一乐:「哟,那好哇,咱找个地儿好好唠呗……」其他人也是一乐,纷纷起
哄:「对呗,好好唠唠……」
李秀玲陪着笑:「哟,哥几个好意思这么逗我么……」「嘿,老妹儿你别不
好意思就行,咱们哥们怕啥!」头头大咧咧的回答,眼神放肆的在她身上来回扫
动:「再说了,就你这点事儿,没准还真就能唠明白了呢……」「哟,这位大哥
怎么称呼啊?」李秀玲岔开了话题。「这是我国哥。」吊眼角回答:「行啊老妹
儿,眼光挺准啊,我告诉你啊,我国哥那可是个硬汉。」他把硬字咬得很重,混
混们又是一阵哄笑。「呵呵……那啥,不兴闹了啊,老妹儿这事儿还没说呢…
…」李秀玲假装没听懂,娇嗔着说:「其实吧,我家从来就没反对过拆迁,
跟那帮钉子户可不一样。你说砸窗户这帮人也是的,要说头一回天黑没看清楚,
砸错了也就算了。第二回又砸错了,这谁受得了哇!他们也不嫌累的慌……哎你
们说,老妹儿冤枉不!」国哥听到这儿,倒是不笑了:「哟,这么说起来,你还
真是够冤的!」「可不嘛,我都冤死了我跟你们说!国哥你看,我家就住那边那
个楼,最边上第一个楼口,三楼把东头那家就是……」她说着,从兜里把另外三
盒烟也掏了出来,分别塞到混混们手上,吊眼角还趁机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最
后给的是国哥,连带之前那大半盒一起:「一看几位大哥就是在街面上好使的人,
不算啥心意,哥几个拿着抽吧……将来老妹儿要是有啥麻烦事儿,没准还得拜托
你们帮忙呢……那啥,你们忙着,老妹儿先走了啊……」
说完李秀玲挥了挥手,转头就走,吊眼角还在后面喊:「哎老妹儿着什么急
……陪哥几个再待会儿啊……」国哥站在那里,望着她刚刚说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突然扭头出声喊她:「哎你等会儿!」李秀玲听见他喊,转过头笑着问:「大哥
还有啥事吗?」「你刚才说……你家是哪户来着?」她不得不走回去,又指着给
国哥详细说了一遍,对方听完面无表情:「行了,这回记住了……」她这才又转
身离开。吊眼角刚要又说什么,被国哥不轻不重的拉了一把。后者望着李秀玲远
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嘿了一声:「这倒有意思了……」「咋的啦国哥,是不是
看上这妞儿了?」吊眼角贴上来问。「啊……我刚想起来,我得给强哥去打个电
话……你们哥俩继续搁这儿盯着吧,记住,别惹事儿啊!昨天晚上动静不小,他
们一早就报了警,别他妈撞枪口上!」
话说完,李秀玲只觉得一身轻松,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他们下次肯定不会再
砸错了人家,大约多少也会有点作用吧。如果仍然没什么效果,她也想过,不行
这两天就去找昆哥研究研究,虽然人家未必会卖她这个面子,但总算是打过交道
的,软磨硬泡的话说起来也方便些。当然,她认识的「江湖人物」里,能拿得出
手的也就是昆哥了。这样想着,最近这几天淤积的不快也就消散了许多,买完菜,
她乐呵呵的回了家,央求木匠先去了自己家把窗户修上。邻居们倒也没什么意见,
主要还是碍于她如今的名声,不太爱和她搭茬。另外平时较泼辣的那几户,今天
都在医院里,因此让她占了个先。
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吃完午饭,李秀玲去了舞厅,留下周向红看家。这再
一再二的,大壮和乐乐倒是接受了地震一说,表现平淡。周向红又收拾了一下被
砸的器皿和家具。其实也没多少可收拾的,况且都是经年的老物件,坏了也不怎
么觉得心疼,无非是日常过日子有些棘手罢了。儿媳妇上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
眼角眉梢多少带着点喜气,还稍稍给她透露了一下,如果还有下次,自己家大约
就不会再被砸了。周向红将信将疑,但也没有不信的道理。她也是被砸怕了,好
端端的半夜飞砖头,谁能受得了。更何况自己家非比寻常,真要砸倒了一个,那
就是天塌地陷了。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儿媳妇说的是真的,同时也稍稍存了些疑,
李秀玲她是知道的,哪有什么办事的能量,怎么就出去买个菜的工夫就能解决这
事儿?……还是带着一身香气回来的……下午她洗完沾满了尘土的被罩床单,又
给大壮收拾了一通,伺候他睡了,这才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缓缓乏。头天晚上又是
折腾了半夜,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好像有个什么想法突然
从脑海中溜了过去,她猛然惊醒,吓得心砰砰的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
么事来着。正愣神的工夫,就听见有人咣咣敲门,下意识的就喊了声:「谁呀?」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门外静悄悄的没人回答,她悬起来的心又有点放下了…
…可能是敲错门了……敲门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回她没敢再答话,只是悄
悄挪着步子挨到门边。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却不是那个
叫强哥的人:「是我,我是小国。强哥托我来给你带个话。」周向红嘴唇哆嗦着,
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我就说一遍,听没听着是你的事儿啊!」小国声音不大,
也多亏她挨在门边,不然还真听不太清楚。「强哥说了,你以为你们家被砸,是
砸错了么?自己心里没点屄数,不知道啥事儿还没办呢么?!」门外再度静了下
来。
周向红的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手攥得指甲都陷
进了肉里。门外再无声息,过了好一阵子,她慢慢的摸到门锁上,轻轻扭开,不
料刚把门推开一道缝,一只手就突然伸出来拉开了门,她一个趔斜,差点扑出门
去,急忙往后一退:「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喊人了啊!」小国呲牙一笑,
眼神满是戏谑:「还有后半句呢,就等着当面告诉你了。别他妈以为这就算完了,
后面有你好看的!」说完他转身就下了楼,只留下周向红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般
靠在门框上,手心里凉冰冰的全是汗。,她悬起来的心又有点放下了……可能是
敲错门了……敲门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回她没敢再答话,只是悄悄挪着步子挨
到门边。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却不是那个叫强哥的人:
「是我,我是小国。强哥托我来给你带个话。」周向红嘴唇哆嗦着,一动不动站
在那里。「我就说一遍,听没听着是你的事儿啊!」小国声音不大,也多亏她挨
在门边,不然还真听不太清楚。「强哥说了,你以为你们家被砸,是砸错了么?
自己心里没点屄数,不知道啥事儿还没办呢么?!」门外再度静了下来。周向红
的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手攥得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门外再无声息,过了好一阵子,她慢慢的摸到门锁上,轻轻扭开,不料刚把门推
开一道缝,一只手就突然伸出来拉开了门,她一个趔斜,差点扑出门去,急忙往
后一退:「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喊人了啊!」小国呲牙一笑,眼神满是
戏谑:「还有后半句呢,就等着当面告诉你了。别他妈以为这就算完了,后面有
你好看的!」说完他转身就下了楼,只留下周向红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般靠在门
框上,手心里凉冰冰的全是汗。